一盞燈照我前行

張揚子

越調大師申鳳梅。

申鳳梅在南陽武侯祠采風。

申小梅（中）將演出時使用的孔明羽扇贈予張揚子（左）。

當我駐足在申鳳梅越調藝術館里的巨幅照片前，申姥姥溫煦的笑容像穿透歲月的光，落在我心上。這個親昵的稱呼，源于我的義母申小梅。從小，小梅媽媽的故事里就充滿了申姥姥的身影：“揚子啊，你申姥姥是我的恩師，是我的先生，更像我的母親一樣！” 在她溫情的講述里，申姥姥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大師，而成了至親至近的親人長輩。她的故事，小梅媽媽講也講不完、說也說不盡，早已融入我的成長。

今年是申姥姥離開30周年。作為申鳳梅青年文藝志愿服務團的團長，繼續當好越調藝術志愿者，是我義不容辭的使命，全身心投入紀念活動是我的第一要務。當我邀請評書大師劉蘭芳先生參與紀錄片攝制時，她站在梅園哽咽道：“申老師，申先生，您真真兒是把整個心都掏給了舞臺，掏給了老百姓！” 這滾燙的話語，讓我們攝制組的青年同事為之動容！

在申鳳梅越調藝術館整理展品時，一張模糊的老照片讓我駐足——申姥姥身著戲裝，眉眼含笑。指尖輕撫她的面龐，仿佛觸到未散的溫度。我將珍藏的《諸葛亮吊孝》《智收姜維》電影膠片鄭重捐出。沉甸甸的鐵盒遞出時，暖流涌動：姥姥在光影里塑造的不朽形象，是她留在世間的精魂。

申鳳梅越調藝術館開館后，我成為“001 號”志愿者講解員。每一次講述她為一句唱腔琢磨到深夜、抱病為基層演出的故事，總不由自主哽咽。那些點滴往事，尤其是她對觀眾發自肺腑的深情，如清泉沖刷滋養我的心田。申姥姥樹起的精神航標——“熱愛人民，獻身藝術”，照亮了我的藝術道路。

于是，在小梅媽媽的帶領下，我們的文藝志愿者踏上了申姥姥走過的路。

在扶溝吉鴻昌將軍故里，暮色中的舞臺前坐滿鄉親。《收姜維》的旋律響起，前排老人嘴唇翕動，眼中淚光閃爍。演出結束，拄拐的老大爺緊握住我的手：“好啊！聽著這調兒，想起申鳳梅大師當年了！”鄉親們把玉米糝、紅薯，一袋子一袋子往我們演出車上扔的時候，我想這是鄉親對我們最高的褒獎。

在項城農村演出時，一位老大爺到后臺握著小梅媽媽的手說：“小梅啊，我給你說個事。”小梅媽媽問：“大爺，啥事啊？”“咱豫東逢會，都有趕集擺小吃攤兒哩，有個人喝完人家的胡辣湯了，說人家胡辣湯里沒牛肉。賣胡辣湯的一聽不高興了，就說我給你牽頭牛臥進去吧，喝湯的一聽也不高興了，說你咋說話恁難聽，擺攤的師傅說，申鳳梅的戲好聽，你有本事咋不去聽呢！”大爺的一番話引得后臺的演員都在聽。小梅媽媽問老大爺：“大爺，你說的真的假的？”大爺面有難色地說：“我就是當年喝胡辣湯的那個人。”大爺一番話引得后臺演員哄堂大笑。這個故事不正彰顯了豫東大地老百姓對申鳳梅大師最質樸的情懷嗎！

在平頂山平煤一礦的井口，剛升井的礦工兄弟，臉上煤痕未洗，工作服上還沾著地心的印記，安靜地坐在椅子上，眼神里有期待，也有節日里難得的松弛。小梅媽媽特意加唱了申姥姥的經典名段《四千歲你莫要羞愧難當》。當那高亢激昂又飽含深情的唱腔在礦井上空回蕩時，臺下許多雙眼睛噙滿了淚水，掌聲熱烈而持久，在節日的礦山里格外響亮。“申鳳梅大師是我們的榮譽礦工，小梅老師也是我們的榮譽礦工，我們煤礦工人就是光榮！”一位年輕礦工搓著沾滿煤灰的手，憨厚地笑著，露出潔白的牙齒。

后臺，小梅媽媽輕聲說：“揚子，1990 年的 7 月 12 日，就在平頂山的梁洼煤礦，你申姥姥在露天劇場收下了我。臺下坐的，就是這些滿臉煤灰卻眼神明亮的兄弟。” 我的姥爺、父親、舅舅都是礦工，1990年的 7 月 12 日，我就出生在平頂山礦務局總醫院。30年后，我們重回礦山，將申姥姥的戲在勞動者的節日里再次唱響！這深植于煤礦與鄉音的三代情緣，讓我緊握小梅媽媽的手，心中默念：申姥姥，您點亮的燈從未熄滅，它照亮小梅媽媽的路，如今照亮我的路，映在礦工兄弟的笑容里！

回到申姥姥的故鄉，漯河市臨潁縣窩城鎮“鳳梅小學”的孩子們清澈的眼神里充滿好奇。演出結束，孩子們圍上來嘰嘰喳喳：“申鳳梅奶奶小時候也在這里上學嗎？”小梅媽媽蹲下身輕撫小女孩的頭：“申奶奶就是從咱這土地走出去的。你們要好好學習，像申奶奶一樣，做對家鄉、對人民有用的人。”陽光灑在孩子身上，傳承的種子悄然播下。

南陽淅川南水北調渠首，碧波萬頃。風獵獵吹動幕布，觀眾坐得筆直。演出中途飄起小雨，小梅媽媽示意繼續。雨水打濕戲服和臉龐，臺上演出一絲不茍，臺下觀眾紋絲不動。曲終，掌聲蓋過風雨。移民村的老奶奶淚眼婆娑拉住小梅媽媽：“閨女，唱得好！聽著家鄉戲，像喝到家鄉的水，甜到心窩！謝謝你沒忘了我們！”小梅媽媽眼眶泛紅，緊握老人的手：“大娘，我就是從這走出去的！我們是親人，親人哪能忘了親人？”雨水淚水交融中，我觸摸到鳳梅精神最真實的溫度。

回望周口大地，沙潁河水無聲流淌。這方水土的厚重滋養了越調藝術，這熱土上百姓滾燙的心和長久期盼，托舉起申姥姥這樣的人民藝術家。每一次出發，鄉親們深入骨髓的眷戀與懂得，他們經久不息的掌聲、久久不離的身影、遞來的一碗水一句暖心話，都是滋養我們最珍貴的養分。

夕陽鍍金藝術館臺階。眺望沙潁河粼粼波光，申姥姥剛毅慈祥的目光仿佛與小梅媽媽守望越調的目光重疊，融入腳下深沉的三川大地。河水奔流如同永無止境的傳承之路。

申姥姥、小梅媽媽，那盞燈一直亮在我心里。我會走下去，沿著你們點亮的道路，把飽含深情的文藝作品，送到礦山燈火下、校園晨曦里、渠首碧波畔，以及更多渴望藝術滋養的心田。

路還長，有申姥姥的燈照著，有小梅媽媽領著，有鄉親們望著，我心踏實敞亮！1990 年 7 月 12 日注定的緣分，早已將我們三代人緊緊相系。申姥姥，您留下的燈火，照亮了我生命的起點與前路——這燈光，是親緣，是守望，是永不熄滅的溫暖。

每一次，當礦工兄弟沾滿煤灰的手接過我們遞上的熱茶，當移民村老奶奶把熱乎乎的煮雞蛋塞到我手里，當“鳳梅小學”的孩子們拽著我的衣角問申奶奶的故事，我心里就再明白不過：你把心掏給人民，人民就把你焐在心口。申姥姥的燈、小梅媽媽的情義、鄉親們熾熱的目光，匯成一條溫暖的河，托著我，引著我，讓我在導演這條路上走得踏實，走得敞亮。這燈光不滅，這暖意長存，因為這燈火，本就是人民用滾燙的心點亮的。

本版圖片由申鳳梅越調藝術館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