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林與閆興禮(資料圖片)
□記者 王錦春 王吉城
在豫皖蘇波瀾壯闊的革命史中,丁林是一位傳奇女英雄。她的人生軌跡令人矚目:從弱女子到新四軍戰士,從普通士兵到雙槍女杰,從識字不多農家女到女區長、女縣長……面對挫折,她百折不撓;面對敵人,她英勇斗爭。人生每道關口,她總能成功“突圍”。這傳奇背后,是她的堅忍與信仰,更是巨大犧牲。
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之際,讓我們走近這位傳奇女性——丁林,講好她的革命故事,傳承紅色基因。
少年坎坷多磨難
丁林原本不叫丁林。1918年1月19日,她出生于睢縣一個已經衰敗的殷姓地主家庭。父親沉溺于吸食鴉片,母親便給初生的女兒取名“亮霄”,祈盼它能照亮家人的前程。然而,小亮霄未能改變父親的惡習,也未能驅散母親生命中那沉重的陰霾。
家人將丁林過繼給在縣城為官的叔父作養女。在縣城,她度過了幾年平靜時光,得以入學讀書至三年級。不料,丁林13歲那年,生母因病去世,生父拋下幾個孩子另娶。她不得不離開養父家,忍痛輟學,回到鄉下照料兩個年幼的弟弟。年少的丁林擔起母親的職責,白天跟人學做衣衫鞋襪,夜晚摟著小弟入睡,腳邊還睡著二弟。這段經歷讓她銘記一生。她80歲時,家人問起此生遺憾,她仍說,最忘不了的是當年脫下校服——白褂子、黑裙子,一步一回頭地離開學堂的情景。
新婚不是幸福的
年少的丁林,不得不屈從于命運的安排,熄滅心中一切美好的憧憬,在鄉下等著長大、等著嫁人、等著命運對她的安排。
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,抗日戰爭全面爆發,日寇的暴行讓人恐懼。豫東一帶逃難避禍的人越來越多,不少人家都急于為女兒尋個婆家以求安穩。這年秋天,19歲的丁林被送到早定過親的婆家。當時,她未見過面的丈夫并不在家,只有一個守寡的婆婆。她便在婆家當起了操持家務的小媳婦。
在丁林到婆家時,丈夫王法瀛還是一個學生,在外地讀書,思想進步,加入了中國共產黨,并參加了由吳芝圃領導的豫東抗日部隊睢杞太大隊(后改編為豫東抗日游擊三支隊)。一年后,王法瀛回家探親,這對夫妻才得以初次相見。
丁林本以為苦盡甘來。誰料想,王法瀛不喜歡母親強行安排的媳婦,但又同情新媳婦是個苦命人。新婚之夜,他們在洞房里坐到天亮。王法瀛向她講述了一夜的革命道理,講男女平等,講要靠自己尋找一條活下去的道路……第二天,不顧母親和新婚妻子的再三挽留,王法瀛直接返回了部隊。
丈夫的話,丁林似懂非懂。以后的路究竟該如何走?她一片茫然。“嫁雞隨雞,嫁狗隨狗”的傳統觀念束縛著她,她只能繼續留在婆家。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,她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。
尋夫走上革命路
1939 年秋,豫東大地淪陷,遭到日寇鐵蹄的蹂躪與摧殘。作為抗日戰士王法瀛的家屬(“抗屬”),丁林和婆婆的家成為敵人報復的目標。偽軍和日軍一把火燒毀了她們的房屋。婆婆帶著丁林東躲西藏,居無定所。在戰火紛飛、隨時可能遭遇日寇殺害的險境中,丁林思慮再三,認定唯一的生路就是去尋找丈夫。
主意已定,丁林便開始暗中準備,并不時打聽丈夫的消息。農歷九月,她踏上尋夫之路。她先偷偷跑到大姐家,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大姐。母親去世后,大姐便是她最親的人。看著妹妹堅定的眼神,想到她當下的艱難處境,大姐也只好同意她冒險的決定。大姐從耳朵上摘下一副耳環,又連夜趕工織好一匹布,交給妹妹作盤纏。千叮嚀萬囑咐后,大姐將丁林送到村口,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。
王法瀛所在的游擊隊為打擊日寇,行蹤飄忽不定。丁林從杞縣尋到睢縣,又從睢縣找到太康。當逃難的百姓紛紛涌向相對安全的地區時,她卻專往槍炮聲響起的方向奔。她就這樣苦苦追尋了三個多月。
丁林顧不得害怕,心里就一個念想:哪怕累死、餓死、被炸死, 也要找到丈夫。這三個多月,她不知跑了多少路,磨爛了五六雙鞋。她沒洗過臉,沒摘掉過頭上的包頭手巾,沒有睡過一次超過一個時辰的安穩覺,一路乞討,不知經歷了多少次生死瞬間。蒼天不負苦心人,終于在1939年年底,她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丈夫。
原來,早在1939年1月,王法瀛便隨他的哥哥王介夫(原名王法濂),奉彭雪楓領導的新四軍游擊支隊之命,從鹿邑返回睢杞太地區,籌建睢杞太抗敵自衛總團。王介夫任總團副團長,主持工作。
王法瀛初見風塵仆仆、歷經艱險尋來的丁林,震驚不已。既然人已至此,也只好讓她留下。于是,丁林在抗敵自衛總團做些雜事,就此走上了革命道路。
不怕離婚 決不回家
1940年春,王法瀛到位于永城的抗大四分校學習。丁林也隨同來到永城麻家集,并被安排進入抗日聯中學習。再次走進課堂, 她不僅學到了文化知識,更逐步加深了對革命的認識。
1941年1月,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爆發。新四軍隨即展開了艱苦卓絕的反頑斗爭。敵我力量懸殊,新四軍四師被迫撤出豫皖蘇抗日根據地,越過津浦鐵路,向東轉移至洪澤湖畔。
在穿越津浦鐵路的強行軍中,隊伍急行百余里。丁林緊緊拽著前方男戰友的背包,咬緊牙關不敢掉隊——她深知,一旦掉隊,后果不堪設想。槍林彈雨之中,她只有一個信念:緊緊跟上隊伍!走下去,才有希望!
洪澤湖畔成為新四軍四師新的駐地。幾經周折,丁林再次來到丈夫所在的部隊。戰場上夫妻重逢,丁林很是激動。然而,王法瀛雖熱情接待了她,卻再次表明不能接受她,并提出離婚,理由是他們的婚姻是封建包辦,兩人并無感情。
王法瀛一番話讓丁林如遭雷擊。她千里迢迢尋夫至此,沒想到是這個結局。她兩天兩夜不吃不喝,甚至想一死了之。但畢竟在革命隊伍中鍛煉了這些時日,丁林的思想已悄然發生變化。幾天后,她反問自己:22歲的生命難道就這么結束嗎?別的女戰士那么快樂、那么自由自在,我為什么不能?!
最終,她大膽向王法瀛攤牌——她不怕離婚,但要求跟著部隊,死也不回老家。
“英雄”終獲愛慕心
仿佛脫胎換骨一般,丁林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。她鉆進伙房主動幫助做飯,搶著干各種雜活。后來,她和兩個男同志負責一個小供貨店。她不怕吃苦,不怕勞累,學劃船,學記賬,學磨豆腐,起早貪黑地進貨、銷售,把供貨店經營得有聲有色、紅紅火火。她的出色表現贏得了大家的認可,被評選為“婦女抗日先進分子”。
丁林的一舉一動,被洪澤湖婦聯主任張成茂大姐看在眼里。張大姐開導她說:“你丈夫嫌你沒文化,你要爭氣,好好學習,積極進步,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。”
張大姐的話正說到丁林的心坎上,為她指明了前路。從那一刻起,她便將這番話銘記于心,一生不斷學習,積極工作,用實力追尋屬于自己的幸福。
不久,在張大姐的推薦下,丁林參加了新四軍四師舉辦的婦產科訓練班。訓練班設在青陽鎮北邊的小南莊,學員是從各部隊及豫魯蘇皖抗日根據地選拔出來的女同志。在這里,丁林和姐妹們一起,一邊學習文化知識和醫療技術,一邊從事生產勞動,體味到從來沒有的快樂。
秋日的洪澤湖畔,蘆花在風中自由飄蕩。割蘆葦、編席子等繁重的勞動倒讓丁林忘卻了許多煩惱。她勞動從不惜力,割蘆葦比別人又快又多,收工時別人扛一捆蘆葦,她扛兩捆;編席子,別人一天編一個,她能編兩個。學習上,她更是刻苦認真,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。她還建議訓練班生豆芽、磨豆腐,增加收入。不久,丁林就被選為班長,帶領班級取得優異的生產成績受到上級表彰,她本人也榮獲“學習模范”和“勞動英雄”稱號。
讓丁林感到意外的是, 王法瀛逐漸重新認識了她,并真正接納了她。面對“新生”的丁林,王法瀛從心底產生了愛意,主動幫她學習文化,教她練習槍法,給她講解戰術。丁林迎來了愛情的春天。
戰爭殘酷連失子
1942年,敵后抗戰進入最艱苦的時期。同年11月,新四軍四師指戰員依托洪澤湖地區,展開了有名的33天反“掃蕩”,連續與日偽軍戰斗數百次。
然而,戰爭的殘酷未能扼殺愛情結出的果實。農歷十月二十三日,王法瀛與丁林的第一個孩子出生,是個漂亮的女兒。時值洪澤湖防御戰,夫妻倆為女兒取名“洪舫”。迎接這個小生命的,是寒冷、饑餓,以及日寇飛機、汽艇的頻繁襲擾。根據地物資極度匱乏,新四軍戰士的冬裝尚且不足,哪里還有多余的布料包裹嬰兒?緊緊抱著親生骨肉,丁林痛心地說:“孩子,你來得不是時候!”
兩位戰友脫下自己的單褲,包住這個新生兒。戰友們潛入冰冷的湖水中撈取蓮子給丁林吃。丁林沒有奶水,就用煮熟的蓮子水勉強喂養孩子。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夜里,日寇的汽艇再次包圍上來。孩子含著沒有乳汁的乳頭拼命吸吮,實在吸不出什么,眼看就要啼哭——這哭聲一旦發出,必將暴露目標,危及全體戰友。情急之下,丁林不得不用唾液喂給饑餓的孩子。敵人汽艇遠去后,她在寒風中緊緊抱著孩子,心里清楚,這孩子是難養活的。為了給孩子一條生路,第二天,她忍痛讓當地的戰友把孩子送了出去。當孩子被抱走時,她連看都不敢看。從此,她再也沒能見到這個可憐的女兒。
多年后,丁林不止一次回憶起這錐心之痛。她自責當時不敢看孩子最后一眼,以至于連親生女兒的模樣都模糊了,只記得包裹孩子的破舊軍褲的顏色。
不久,丁林又懷上了第二個孩子,于1944年出生。但這個孩子也未能逃脫戰爭的魔爪,最終死在了丁林的背上。那是在一次夜行軍中,部隊一夜走了180多里。為了不讓孩子哭鬧暴露目標,丁林只能嚴實地包裹住孩子背在背上,急行軍中無暇查看,直到次日早上準備喂奶時,才發現孩子已沒了氣息……
接連失去兩個孩子,丁林的心仿佛被徹底掏空。在隨后更加殘酷的反“掃蕩”戰斗中,她將無盡的悲痛化作力量,苦練殺敵本領。她不僅右手槍法精準,還練就了左手射擊的絕技,成為部隊小有名氣的雙槍女杰,并在戰斗中立功。
夫幫婦學并蒂開
1944年8月,新四軍四師挺進津浦路西,收復豫皖蘇根據地。王法瀛、丁林先后來到夏邑,兩人終于有機會并肩戰斗。王法瀛當時擔任韓鎮區區委書記兼聯防大隊政委。戰事異常緊張,夫妻二人相互幫助,讓丁林感到難以言喻的高興。
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投降。就在這萬眾歡騰的時刻,丁林加入了中國共產黨。入黨第二天,組織就派她到夏邑的胡橋鎮當鎮長。
開辟和鞏固根據地的斗爭充滿艱辛,但這段時光,對丁林而言是無比幸福的。她與王法瀛的感情日益深厚。為了幫助丁林提高文化水平,王法瀛親手做了三個本子,一個讓她寫日記,一個專門記錯字,還有一個用來寫生字。平日里兩人各自奔忙,每逢相聚,王法瀛總是先拿起丁林的日記本,幫她修改病句、糾正錯字。這份在烽火硝煙中相濡以沫、共同進步的情誼,讓丁林品嘗到了革命愛情的甘甜。
丁林懷上第三個孩子后,早早就為孩子起好了名字:生男孩就叫“曙光”,寓意新時代的曙光;生女孩就叫“夏花”,意為華夏之花。他們憧憬著這個新生命帶來的幸福。愛情是如此美好,然而戰爭卻無比殘酷。正當丁林沉浸在愛人的呵護與愛情的滋養中時,無情的戰火再一次奪去她的幸福。
丈夫犧牲訴衷腸
1946年2月4日,夏邑韓鎮發生了震驚中原的“韓鎮事件”。中共韓鎮區委、區政府和聯防大隊遭到國民黨600多人襲擊。聯防大隊的戰士一邊阻擊,一邊掩護干部、群眾突圍。戰斗中,王法瀛不幸犧牲,年僅28歲。聽到這個消息,丁林癱倒在地。
這是她一生中最悲痛的時刻。接連幾天,她不吃不喝,不眠不休,就那么傻傻地坐著。腹中七個月大的胎兒似乎也感知了母親的悲痛,不再像往常那樣踢動。棺蓋即將合攏時,丁林才猛然意識到這是永遠的別離,頓時悲慟失聲。她一次次撲向棺木,一次次哭得昏厥,讓在場者無不潸然淚下。
在追悼會上,丁林請人代筆寫下一副挽聯,最后一次向王法瀛訴說衷腸:“踏先兄血跡,為人民服務,家仇公憤,昭雪凈盡,知你亦能無憾;揮滿腔酸淚,誓承志復仇,新仇舊恨,郁積于心,使我何以為情。”
丁林失去了這來之不易的愛情,懷中多了一本“革命烈士證”。為了揭露國民黨反動派假和談、真內戰的陰謀,組織上為她配備了兩名通信員和兩匹馬,讓她到處宣講王法瀛的英勇事跡,揭露“韓鎮事件”的真相。多少個夜深人靜、月朗星稀的夜晚,她拿出烈士證,輕輕撫摸著腹中的孩子,默默流淚。
懷胎八個月時,丁林染上回歸熱,持續高燒不退。在當時極端困難的條件下,根本無力治療此病。戰友們只能用冷水浸透被子蓋在她身上物理降溫。兩天兩夜的煎熬過后,孩子早產了,一出生便夭折了。丁林哭喊著“孩子孩子”,抱著未吃一口母乳便離去的骨肉,久久不愿松手。
這接踵而至的打擊,令丁林悲痛欲絕。同志們用擔架把她抬到亳縣,后又抬回夏邑。群眾感念他們夫婦的付出,紛紛拿出家中僅有的雞蛋、油條、米花等食物送給丁林,希望能幫她調養身體,讓她早日康復。出于安全考慮,組織上把她秘密安置在一戶可靠的老鄉家中隱蔽休養,直到年底豫皖蘇軍區成立后才將她接出來。
失去親人,歡樂不再,唯余對反動派刻骨的仇恨。丁林把所有精力都傾注到革命工作中。時值全面內戰爆發,我軍正與國民黨反動派展開激烈的“拉鋸戰”。丁林跟隨部隊從夏邑胡橋鎮一路向南,打到了鹿邑、鄲城一帶,參與了大大小小無數次戰斗,收復了一個又一個村莊,開辟了一個又一個新的解放區,解救了一批又一批群眾,贏得了上級的表揚和同志們的稱贊。
新區報到遇奇緣
1946年6月,國民黨反動派撕毀《停戰協定》,發動全面內戰,大舉進攻中原解放區,并調集重兵“圍剿”豫皖蘇邊區。1947年1月,我黨新組建豫皖蘇第二地委,丁林被調到第二地委,肩負開辟新區的重任。隨后,她被派往吳臺廟區,擔任區委組織部長兼農會主席。當時的區委書記兼區長閆興禮,年輕帥氣、有知識有文化。
閆興禮,1921年出生于河南南陽唐河縣。他17歲投身革命,跟隨彭雪楓領導的新四軍游擊支隊轉戰豫東、洪澤湖地區,后相繼進入抗大四分校和延安抗大學習。
說他年輕,是因為他年僅20歲就當了泗五靈鳳縣區委書記;說他有知識有文化,是因為他是從延安抗大走出來的指揮員;說他帥氣,是因為他相貌堂堂,且有膽有識,有勇有謀。在他手下工作的同志,既感到心情舒暢,又對這位年輕的書記充滿敬佩。
閆興禮與丁林的初次見面,頗有戲劇性。那年春天,丁林騎馬到吳臺廟區報到,剛到村頭就看見幾個戰士穿著單衣在池塘里嬉鬧摸魚。丁林跳下馬,大聲問道:“同志,請問書記在哪兒?”一個滿身泥漿的戰士說:“大姐,找書記有何貴干?”丁林見狀,心想這里戰士的紀律咋這么差,還摸魚,就說:“我是縣委派下來檢查紀律的。”那位戰士故作驚訝地說:“你是來檢查紀律的?這里的書記管得嚴,紀律向來很好。我們在這兒摸魚,是為了自給自足,改善戰士生活。你可以回縣委復命了。”
丁林無心多言,騎上馬欲進村。那位戰士又大喊:“區里有規定,不是戰時不得騎馬進村,以免擾民。”丁林只得下馬步行進村。她一走進區委院子,就看到那個渾身是泥的戰士在院子里用冷水洗臉洗頭。丁林大聲問他:“請問書記在哪兒?”那個戰士撓頭笑著說:“他去迎接縣委派來檢查的同志去了。”旁邊幾個戰士忍不住偷笑起來。這時,一位大姐走過來拉住丁林的手說:“給你開玩笑的,這位就是我們的閆書記。”丁林定睛看去,眼前這位洗去泥污的戰士,是那么的年輕英俊。丁林不好意思地向他敬禮:“向閆書記報到。”
這戲劇性的初見,拉開了他們并肩戰斗的序幕。在未來的崢嶸歲月里,不論是槍林彈雨,還是政治風浪,兩人始終堅定地相扶相助、相濡以沫,榮辱與共、生死相依。
大智大勇毛王莊
丁林剛到吳臺廟區,就參加了毛王莊戰斗。那天,閆興禮帶領區隊在毛王莊集合,不料被敵人的密探發現。很快,敵保安團包圍了毛王莊,情況十分危急。為減少犧牲,區隊決定趁夜色突圍。突圍中,閆興禮不幸大腿中彈,行動艱難。眼見敵人越來越近,他命令丁林帶著隊伍撤離,自己留下來斷后掩護。丁林清楚地知道,留下肯定是九死一生。她的倔勁上來了,二話不說,命令戰士將閆興禮拉上馬先撤。她自己選了兩個精明的戰士,鉆進高粱地,快速移動,在多個方向開槍射擊,吸引敵人。就這樣堅持了個把小時,估計大隊伍已安全撤離毛王莊,她才與兩名戰士商議撤退。
然而,此時他們周圍是敵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,沖出去談何容易?
長期的對敵斗爭,早已將丁林錘煉得膽識過人。她決定反其道而行之——趁著夜色掩護,帶領戰士又摸回村里。他們走進一戶大戶人家,開門見山地對主人說:“我是共產黨,也是窮人,今天來求你的保護,以后咱們就共命運了。”主人被眼前的女戰士震懾住了,權衡利弊后便急忙安排家人拿來兒媳婦的衣服給丁林換上。兩名戰士也換上便裝,被領到牲口屋扮作長工。丁林則盤腿坐在紡花車前鎮定地紡線。
轉眼工夫,敵人便返回村里搜查,來到這戶人家。男主人應付說:“老總,我家不會進八路,他們要進也是找窮人家,不會來我家。”女主人嚇得腿打哆嗦。丁林大大方方地從紡車前站起來,拉著女主人說:“娘,咱給老總燒水喝去吧。”說著就往柴火屋走,臨出門又叫了聲“爹”,用眼神和男主人交流。敵人在院里搜了搜,毫無所獲,便離開了。
躲過了搜捕,但如何才能安全出村呢?丁林心思縝密,觀察到這戶人家剛辦完喪事,家中尚有剩余的紙錢和孝布。她靈機一動,與兩位戰士商定:由她扮作這家的兒媳,穿上孝衣;兩名戰士扮作來報喪的娘家弟弟和娘家侄子。
三人依計來到村口。面對敵人盤問,丁林鎮定地說:“我娘家是大吳莊的,娘家爹死了。后半晌,弟弟和侄子來磕頭報喪,不巧碰上打仗沒敢回去。吃奶的孩子還在娘家呢,這才連夜趕回娘家。”男主人也連忙上前幫腔解釋,說罷又恭敬地作個揖。敵人看不出破綻,就信以為真放行了。
雖已被放行,丁林怕再遭盤查,便對男主人說:“爹,想必外邊還有站崗的,就麻煩這位老總開個路條吧。”敵軍官開了張路條,丁林三人拿著它順利通過了三道崗哨。
出村已是后半夜,他們躲進一座廢棄磚窯里,剛想喘口氣,便與尋來的同志接上了頭,隨即一同安全返回了區隊駐地。
烽火中喜結連理
再說閆興禮這邊。他由兩個通信員架著沖出包圍后,左等右等,始終不見丁林的身影,心急如焚,情急之下忍不住痛哭。擔憂丁林安危的他,不顧自身傷勢和危險,帶著通信員返回毛王莊去接應。行至離村不遠處,正遇敵人從村外撤離。他伏在路邊的麥田里緊張觀察,并未發現丁林被捕的跡象,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。
與此同時,丁林三人脫險后一路疾行,天快亮時趕到區隊駐地。丁林剛踏進院門,兩眼通紅的閆興禮便不顧腿傷疼痛,將丁林拉到跟前,從上到下、前前后后打量一遍,確認她安然無恙后,積蓄已久的擔憂與激動瞬間化作奔涌的淚水。閆興禮、丁林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。
這不尋常的一夜,讓閆興禮對丁林有了新的認識。這位女同志,不僅有勇有謀,也有情有義。敬佩與愛慕之情,在他心中悄然滋長。
閆興禮與王法瀛既是戰友,也是抗大同學。王法瀛犧牲時,閆興禮悲痛難抑,曾失聲痛哭。一起戰斗的日子里,丁林身上所展現的堅韌不拔的革命意志與頑強不屈的品格,令閆興禮由衷欽佩。同時,他深知王法瀛的犧牲給丁林帶來的傷痛,這更增添了他對丁林的敬重。思考再三,閆興禮終于向這位年長自己三歲的烈士遺孀,表達了愛慕之情。
1947年春節過后,兩人結為革命伴侶。由于處于戰爭環境,婚禮極其簡樸,許多同志甚至不知情。當他倆將煮熟的大半布袋荸薺分給大伙時,同志們紛紛上前表示祝賀。接受了大家的祝福,兩人各自跨上戰馬,繞村跑了三圈。馬背上,丁林英姿颯爽,容光煥發,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。群眾紛紛稱贊:“還是部隊新事新辦好!”
毛王莊戰斗,成為他們愛情的見證,給他倆留下了永不磨滅的記憶。血與火的淬煉,讓他們的情感根基更加牢固。直到晚年,夫妻倆偶爾鬧別扭時,只要有一人提起“毛王莊”,兩人就立刻怒氣全消,和好如初。